【谭赵】棋逢对手

第四桥:

01

谭宗明追赵启平那会,没有一路鲜花豪车大钻戒,霸总那一套都没有,真的。
即便日后赵启平被许多人带着一脸歆羡地追问起恋爱史,小赵医生也只能笑一笑。
“真没什么。”


赵启平一直明白一个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比如他和谭宗明——现在要叫老谭了。
小赵医生是勤勤恳恳的小赵医生,纵然有偶尔灯红酒绿风花雪月,追求的也无非是一己和一时的欢愉,和那个睥睨商界叱咤海市的谭先生,某位一辈子光鲜完美的传闻中人物,是八竿子也打不到的关系。
谭宗明最开始找上门来的时候,手段套路如之前许多人,真是太阳底下无新事。
赵启平也没当真。
直到那大佬堵在医院门口,非要带他去郊外看夕阳。
“有什么好看的。”赵启平撇开头笑一下,垂着眼睛看车子里的谭先生。
谭先生从半摇下的车窗里露出一双带着笑纹的眼睛:“是,没你好看。”
你看吧,老流氓。
有情怀了,看夕阳了,还是个老流氓。
赵启平那天还是跟他去了,因为那一辆晃眼的豪车停在医院门口,正赶上下班高峰期,人来人往都要往这边看一眼。
赵启平上车,谭先生客气地帮他扣上了安全带,顺便问起看完夕阳晚上吃什么。
小赵医生直视前方,视野两侧快速地略过沿途风景:“得寸进尺。”
谭宗明大言不惭:“那是。”
赵启平用额角抵着窗外:“不饿,直接送我回家吧。”
“好,”谭宗明很好说话,笑眯眯看赵启平:愿意说你家地址了?”
绕不过老流氓。
赵启平沉默了片刻,牙缝里挤出一句:“还是去吃饭吧。”
“这才乖。”谭总笑得心满意足。
赵启平也只能在心里笑笑。


他其实不太明白谭宗明这个人。
譬如人脉广如谭宗明者,压根不需要问他家在哪里,张张嘴就能有许多条途径知道小医生祖宗八辈的各种消息,甚至第二天就能买下小赵医生辛苦攒钱才终于付了首付的整个楼盘。
但他偏要问,好像颇为享受风月游戏里你来我往缓慢厮杀的奇妙乐趣,自降身段以求势均力敌,并自始至终乐在其中。
搞得一向片叶不沾身的小赵医生颇为恼火。
这种文火煨小赵的行为实在是不地道。


赵启平知道他不地道。
可那天的夕阳是真的很美。

02

赵启平在真和老谭搞在一起之前,一直没搞明白这位日理万机的谭先生究竟看上了自己什么。
其实真搞到一起之后,他依旧没搞明白。
更何况这位先生也完全不符合自己的理想,赵医生玩得开,却依旧渴望未来漫长生活中可预见的平淡。
他深知彻夜疯狂之后一个人走过街头的心情,可不要让这样的落寞蔓延到未来更长久的生活中去。
谭宗明于他而言,就类似于这种疯狂。
像是再烈的酒都会醒,醉得多畅快,醒来多痛苦。
谭宗明是普通人供不起的奢侈品,戒掉的时候会很要命。

小赵医生自认自控力很好。
赵启平从来嘴上不承认自己的患得患失,却在心底深切地明白自己这毛病。
他可以拒绝很多东西,拒绝金钱,拒绝浪漫,拒绝热情,但他无法拒绝真诚,他还是渴望真诚,害怕交付实则极度渴望。

谭宗明那一连串的豪车不重样的在医院门口摆了快一个月,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小赵医生又有了一位新的追求者。
赵启平也就不争气地跟谭宗明不知所谓地看了一个月的夕阳。
每次说不去不去,谭宗明三言两语就哄得他上车,然后油门一踩,又是一个情窦初开宛若十七八岁的夜晚。
那一阵,赵启平觉得自己这十年来的洒脱日子算是白活了,心甘情愿为了夕阳黄昏蹉跎大好时光。


03

这个月末的时候,赵启平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手术,他手指发颤走出手术室,向患者家属鞠躬,脑海中依旧默片般重复着手术的过程。
他仍旧试图在整整四个小时的手术过程中找到哪怕一个可以改变结局的小步骤。
那天谭宗明依旧开着车在医院门口等他。
谭宗明知道赵启平上班很忙,很少会打电话给他,多半是在车里用手机回复邮件,很有耐心地等赵启平。
今天的小赵医生走路都要不稳,两三步跨下医院门口的台阶,拧着眉毛站在那,隔着车玻璃盯着谭宗明看。


谭宗明可不是微表情专家,看不出赵启平那一张脸上此刻是藏了几分歉意几分沮丧几分懊恼。
但他是看出来了一点委屈的。
他可从来没见赵启平委屈过。
赵启平永远光鲜挺拔,永远明白自己那张脸在什么样的表情下具有怎样的杀伤力,聪明得仿佛百毒不侵。
永远懒得示弱,终于疲于逞强。
谭宗明深谙沉默是金的道理,不说话,余光瞟到赵启平整个人趴在车窗上。
那天他带着赵启平去了最近的一家夜店。
看小赵医生在人群中游走如一尾灵活的鱼,震耳欲聋的音乐炸在耳边,谭宗明双手合起轻轻拢着酒杯,死死地盯着闪烁灯光下的赵启平。
他看起来可真好,仿佛谁也掌控不住他。
谭宗明享受征服赵启平的过程,但并不指望真正掌控。
那就不是赵启平了。
他对小赵医生,可是百分百的尊重。
赵启平是聪明人,在他面前倒是乐于装傻,试图得过且过,将不清不楚的感情尽可能地延长

赵启平最后是被谭宗明强行拖出夜店的。
小赵同志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无论你经历了怎样的愉快或者不愉快,无论晚上的赵启平人类的生老病死不会停止。任你能度过怎样荒唐的夜晚,早晨还是要打起精神做白袍加身的小赵医生。
赵启平脸上还挂着烈酒和灯光激出来的笑容,被夜风一吹,老实了。
他看了看谭宗明,突然靠近几分,问他:“你要不要亲亲我?”
这个问题太纯情了。
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太纯情了,纯得赵启平自己脱口而出之后都略微后悔。
两个多年飙车的老司机,如今骑个自行车都上瘾。
一个比一个骑得慢,生怕到了终点。

小赵医生次日上班,嘴角那一块被咬烂的小伤口倒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小赵医生只能咬牙切齿,说是吃螃蟹的时候划了嘴角。
凌远听到了,笑一笑:“哪来的螃蟹?”
赵启平还在写病历的手顿了顿。
凌远挥挥手示意大家散了吧,“鳄鱼咬的吧?这么小的口,还是手下留情了。”

04

赵启平觉得自己在谭宗明眼前完全无所遁形。
可恶之处在于这位先生对赵启平所有的小计谋看破也不说破,任小赵医生折腾,甚至配合演出,每天乐此不疲。
赵启平以前觉得李熏然这种被人家三句两句骗着乖乖就跑的实在是没什么出息。现在觉得自己更没有出息,心里跟人家跑出去十万八千里了,人还偏要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撑些什么。
只要一想起无数个疯狂的午夜之后一个人走过的空旷街头,他就还是会害怕。
走过一条街容易,走过一个人可就不容易了。
可以用下一个夜晚麻痹上一夜的后遗症。
可又能上哪找另一个谭宗明呢。
找不到。
毒药可口,也不能乱吃。

谭宗明倒是执着,于是分院的群众免费看了几个月的豪车展,风里雨里,并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当事人不为所动,依旧沉醉于不急于点破的小情小爱。
他们从盛夏开始看夕阳,小赵医生在冷气开足的车里昏昏欲睡,一路颠簸地行驶过华灯广厦,然后一起去秋天捡落叶。
也不知道谭总从哪里学来的小把戏,捡了两片落叶做标本,做完了拿去送赵启平。手艺不精,缺了边角。
赵启平随手夹在正在看的专业书籍里,两片枯黄干瘪的落叶和人体骨架躺在一起。
那天晚上躺在沙发上翻书,翻到那一页,盯着谭宗明那破了角的书签怔了一晚上。
冬天下一场不算大的雪,赵启平说他小时候喜欢下雪,可以堆雪人,可南方的雪总是不够大,堆那么小小的一个,第二天总还是要化的。
他说完,盯着自己手指看了看,又抬头看谭宗明。
“总是会化的。”
谭宗明的手指缓慢地翘着方向盘:“不会化的。”
以前那些都会化。
这次不会了。

05

赵启平曾经偶尔跟谭宗明提起过一句,说他们院长做饭不错。
也就是随口一提。
当时谭宗明又趁小赵医生中午没事跑去日常刷脸,长腿一翘,坐赵启平对面,全身心诠释何谓目不转睛。
赵启平订的外卖,菜色和卖相都不算好,扒拉两口筷子一扔就没胃口。
谭宗明问用不用帮他订点什么,谭总去订,自然是五星级水平。
赵启平用原子笔敲敲桌面,宁愿吃番茄炒蛋。呶,你看院长把李熏然喂的。
谭宗明记下了。
回头约了某位了不得的厨师先生,强行带到家里,非要跟人家学做菜。
其他不学,点名从番茄炒蛋土豆丝学起,厨师先生颇觉自己大材小用,奈何敢怒不敢言,默默切土豆丝。
谭宗明围着小一号的围裙在一边如临大敌,恨不得拿个小本子记下所有步骤。
谭宗明潜心修炼了几天,终于鼓捣出一盒东西,次日送到小医生桌上,云淡风轻敲敲桌面,“尝尝”。
那语气,仿佛甩下了几千万的合同。
当然,只是很普通的味道。
可是大鳄先生一脸的“求表扬”。
小赵医生只能勉为其难吃干净。

06

后来,不算很久的后来。
分院门口的豪车展突然停了两天,谭宗明没出现。
小赵医生十分沉得住气,似乎不急不忙。
关了办公室门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打开手机通讯录,又关上,关上再打开。
谭宗明的电话在他手机里理所当然地躺了很久,总会差不多的时间打来,小赵医生一次也没有拨过去过。
赵启平没读过什么恋爱宝典,一切自学成才,他知道欲擒故纵,也知道放长线钓大鱼。
和谭宗明,是棋逢对手,但这回事又哪有什么对手,一切你情我愿的你来我往无非都是情趣,别人不知道,赵启平知道。
谭宗明和赵启平都是个中老手,
谭宗明要谁要不来,偏要招惹赵启平。

他把电话拨过去了。
谭宗明病了,发烧感冒,都是小毛病。
赵启平在电话里“噢”了一声。
下班后去看他。

07

谭宗明那张床可真大,滚起来一定很爽。
赵启平抱着胳膊靠在卧室门外看,心里十分冷静地评价了一句。
赵启平靠在卧室门上看了许久,谭宗明给他开门,又躺回床上,睡得倒是踏实。
他找到谭宗明家那大得不像话还要分出东餐西餐的厨房,干净极了,小赵医生客气地翻了两下,没找到围裙,只好就着白衬衫上阵。
巨大的冰箱里只有上次剩下的几颗土豆番茄,还有一盒鸡蛋。

赵启平其实是会做饭的。
他不常做,一个人的生活总会失去许多乐趣,他以前不觉得,或者说他不承认。
谭宗明醒来的时候,赵启平刚好把汤从锅里倒出来。
没什么材料,汤也是番茄鸡蛋汤。
谭宗明仿佛宾至如归,坐在自家餐桌旁,等赵启平端过来,筷子也给他摆好。
谭宗明尝了一口。
赵启平扬扬眉毛:“比你做得好吃。”
“那以后你来做。”
以后。
赵启平怔了片刻,下意识地看谭宗明。
谭宗明也在看他,一只手慢慢地搅着汤。
似乎是过了很久之后,赵启平终于弯了弯嘴角。

“嗯,我来做。”

08

可是,小赵医生,纯情的游戏也就此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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